去年9月，全球最重要的一些科技产业领导人在硅谷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会面，在一张合照中，有30位身价合计达2.5兆美元的CEO站在这位中国领导人旁边露出微笑，其中包括微软CEO萨帝亚•纳德拉（Satya Nadella）、脸书CEO马克•祖克伯（Mark Zuckerberg），以及当红的「共享经济」企业领导人—Airbnb CEO布莱恩•切斯基（Brian Chesky），以及滴滴出行的CEO程维（滴滴出行是中国的计程车及私家车叫车应用程序龙头）。在合照中缺席而耐人寻味的，则是Uber的CEO崔维斯•卡拉尼克（Travis Kalanick）。
这对于Uber在中国的未来并非好预兆。八月初，Uber表示即将把中国业务出售给一家在中国的共乘业务对手公司，而该公司的CEO有出现在前述那张合照当中。交易的一部分，是程维也会成为Uber的董事。卡拉尼克同样也会成为滴滴出行的董事，而且Uber将得到该公司约20%的股份，并能保留自己的品牌在中国运作。
对此，美国新闻界的评论多半认为Uber认输投降，被中国的主要敌手重挫。确实，卡拉尼克一直表示，中国是Uber最重要的市场，甚至还在接受中国媒体访问时开玩笑，说自己待在中国的时间太长，不如申请中国国籍算了。中国的计程车司机人数是美国的十倍，Uber是真心希望能在这个成长最快的市场得到成功。而为了抢下市占率，让Uber的损失不断增加。
我仍然相信，Uber离开中国的原因不在于对手，而在于国家。
Uber进入中国市场时，很快就发现必须改变其核心产品。首先，顾客必须先验证信用卡号，才能注册帐户。但这对许多潜在的中国用户来说，是一大阻碍。Uber中国发现了这个业务上的缺点，赶在2014年2月正式启动前，新增使用支付宝付款的选项。
在这之后，Uber继续使用Google地图来为乘客及司机配对，但Google地图在中国的覆盖率太有限，而且是出了名的不准。于是，Uber中国在2014年12月和百度组成策略伙伴，也就让百度这个握有经济实力及政治关系的企业进入了Uber投资人的核心圈子。Uber中国也在中国土地上安装服务器，以免资料必须通过中国恶名昭彰的防火墙而影响营运。
然而，就算已经改变核心产品来迎合中国顾客，Uber仍须投入大笔金钱吸引司机和乘客。平台的新使用者第一次叫车能享受极大的优惠，常常等于是第一次坐车费用全免。同样地，Uber也鼓励司机加入。成都的Uber司机人数已达到42,000人，几乎是伦敦、巴黎、旧金山三地Uber司机的人数总和。然而，Uber的投资引发意外的结果：司机为求私利，假造载客纪录，情况猖獗。
虽然所费不赀，但还是有效果。虽然在中国的两个叫车服务都是Uber的强敌（而且后来还合并而与Uber正面交锋），但Uber还是能行进在中国市场的灰色地带，得到成功。
毕竟，Uber能够这样积极抢进中国市场，是由于中国大半地方缺乏法治。Uber在中国开设一家又一家分公司，以因应不同的市场。这是个证明有效的策略；中国几乎在任何事情上，都不是一个单一的市场。我的同事梅格•瑞丝麦尔（Meg Rithmire）便指出，中国不同城市的法治环境可能有极大差异。中国许多民间企业都发现，只要在政府还没出面、或是法规尚未确立的地方，就能赚到大钱。基本上，只要是还不算违法，就能赚到钱。而共乘正是这样的业务。
Uber为了抢下市占率而承受的损失，并不会一直损失下去。然而，对其过去最大的敌手来说，情况也是如此。滴滴出行已经成为中国这一行的龙头，但这两家企业都不可能一直用如此高比例的补贴（以及司机造假所造成的成本）来争取新司机、新乘客、新市场。
到最后，真正让Uber退出中国的不是竞争，而是一直悬而未决的中国相关法规。Uber与滴滴出行协商的同时，有新的法规架构正在建立。而对于一个需要靠地区差异、灰色地带才能发展的新创公司来说，产业即将由全国性的法律来规范，绝非好消息。
而此时，全国性的法律已经成为事实。2016年7月28日，英文版新华网的头条便写着：「网路预约叫车服务取得中国合法地位」。然而，合法地位也是种限制。这个产业出现全国法令，对Uber来说极为不祥，而且如果要切实遵守，对整个产业来说也绝非好事。
在新法令之下，Uber所收集的资料属于中国政府的管辖范围。不能再用补助措施，法令规定应采市场价格，「城市人民政府认为有必要实行政府指导价的除外」。根据新华网说法，叫车服务将被督促与计程车业合并。（而许多计程车公司刚好又是由地方政府所拥有。）Uber现在如果想在中国任何地方营运，必须同时得到省级和全国等级的法令核可。线上与线下业务也将由不同法令来规范。
此外，像Uber这种外国公司，受到的法律监管也会比对手更严。虽然Uber已经是以当地企业登记，但其全国通用的平台现在会受到不同的对待。而且虽然叫车产业开始标准化，地方政府仍握有发放「网络预约出租汽车运输证」的权力，能够判定谁能成为司机、哪些车辆能合格。
这套全国性的法规，对Uber来说就是一项风雨欲来的灾难。事后之明看来，如果Uber维持在一开始的利基市场：中国的有钱人及在中国的驻外人员，可能目前仍能继续营运赚钱。但Uber选择走向大众市场，追求高的估值（valuation）、推动更大平台的策略，也就带来更多挑战。中央政府的法令规范几乎是无可避免。
有句英文谚语说「一张照片胜过千言万语」（a picture is worth a thousand words），而对于习近平与科技巨头CEO的那张合照（也就是卡拉尼克缺席的那张），此言确实不假。
而中国也有人说：「棒打出头鸟。」
这件事真正的教训是：只要中国政府介入，创业这件事也就宣告结束。Uber将中国业务卖给滴滴出行，其实是在对的时间、以合理的价格，撤出了中国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