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1954年11月6日,德鲁克“发明”了管理。他的时机抓得很好,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管理热潮”正开始升温,然而当时市面上却没有任何一本谈管理的书籍。没有一本书能够向经理人解释什么是管理,也没有任何一本书像20世纪其他重大的社会创新一样,能够将管理建构出一套系统的学问(更别提是“学科”了)。
当时,德鲁克已经完成了《公司的概念》、《管理的实践》,《成果管理》和《卓有成效的管理者》差不多也开始酝酿。对那个时候的美国工商界来说,《管理的实践》的出版简直是一个历史新纪元的开启,重要的是,它使一大部分读者在接受德鲁克宣扬的观念之余,还重新获得一种信仰。《商业周刊》也不吝惜地给予高度评价:“很少有人以经理人从事的工作为主题提出书面论述……如今身为老师及顾问的德鲁克,却以《管理的实践》将这个领域一网打尽了。就像艺术与科学领域的许多先驱者,他们后面一定会有更多的跟随者。但现在看起来,这本书无疑是这一领域最杰出的一部,而且这样的地位势将维持一段很长的时间。”德鲁克弥补了他当年无管理书可读的遗憾,满足了一部分人有管理书好读的需求,从“曾经帮助过一些人实现了他们的目标”的人生观来看(2002年,在接受《Business2.0》采访时,德鲁克如是说),德鲁克已然是心想事成、功德圆满了。
有一次接受采访,德鲁克说道:“《管理的实践》上市后,人们能就可能从这本书中学习如何管理。在这之前,似乎只有极少数天才懂得管理,其他人却复制不来。于是,我决定写一本有关这个领域的书,让它成为一门学问。”记者接着问:“那么,其中的内容应该不是你发明的吧?”德鲁克笑着答:“大部分是的。”他接着补充道:“听着,如果你不了解某件事,就不可能复制它。那么,我们就不能说某件事被发明了,而只能说大家一直在做这件事。”从这个角度看,德鲁克确实发明了管理,而这也正是《管理的实践》最需要被后人记住的一点。
《管理:使命、责任、实务》的出版是《管理的实践》之后二十年的事了。因为《成果管理》和《卓有成效的管理者》也已相继问世,再加上更早之前的《公司的概念》、《管理的实践》,德鲁克的管理思想已经成形,所以《管理:使命、责任、实务》可以说是对几十年管理经验、体会与思考的结晶,也是他对自己以前的相关论著的总结、梳理、概括和升华。德鲁克自己也承认:“从各方面来看本书虽然是一本新书,但是自然也发展了我在以前各著作中的思想。而且,只要合适,我也毫不迟疑地引用我以前的著作。”因此,熟悉德鲁克著作及观点的人对书中的很多内容是似曾相识的。德鲁克从“管理热潮”向“管理绩效”的转变入手,围绕经营绩效、富有效率的工作和有所成就的员工、社会影响和社会责任、管理者的工作、管理技能与组织管理、高层管理者的任务与组织、战略与结构等方面,系统地探讨和揭示了企业使命、企业责任、员工责任、员工资产、知识工作者、目标管理、管理分权、组织设计、规模、多元化、多国公司、成长和创新型组织等方面的问题。这些论题都在之前的著作有提及,在《管理:使命、责任、实务》中则更系统、深入地予以阐述。同时,为了使容纳那么多新论的著述不显得凌乱、繁杂,德鲁克把系统的管理学从三个维度进行建构。正如书名所写的——“使命”、“责任”、“实务”。在德鲁克看来,管理的本质就是一种使命、责任和实务。
德鲁克指出,管理是一项崇高的使命,它能让组织实践成效,达成经济绩效的目的,而且对社会有正面的影响力和承担社会责任。管理是一种责任。德鲁克把责任分为内在责任与外在责任两种。内在责任指的是“承诺”,即对自己所选择的绩效目标,做出最大的贡献,以实践自己的承诺。而外在责任是对整体的绩效负责。惟有能承担这两种责任的工作者,才是真正的“自由人”。最后,管理也是一种实务,只有通过实实在在的“做”,才能获得预期的效果。若要使一群平凡人做出不平凡的事,也惟有通过目标管理与自我控制才可能实现。因此,就本质而言,管理是一门实践的科学,德鲁克也不止一次地说道:“管理是一种实践,其本质不在于‘知’,而在于‘行’;其验证不在于‘逻辑’,而在于‘成果’;其惟一权威就是成就。”
从德鲁克一贯的思想结构来看,《管理:使命、责任、实务》一书回答了早期一本著作《工业人的未来》提出的问题:在大企业的所有人没有、也不能经营公司的时代,管理权威的正当性从何而来?“当社会普遍接受某个权力,普遍认定它符合某种道德规范或形而上的原则时,该权力即具备了正当性。”这是《工业人的未来》里的回答。然而在现代企业组织中,“任何人无法赋予经理人权力,经理人的权力来自他自己。”所谓欠缺正当性的权力,正是“那些未被发现、未被认同、未受抑制及不负责任的权力”。德鲁克说,在战后的工业社会,一般人均认可大企业是社会的中枢机制,可是当社会发生质疑这种权力是否正当的危机时,情况已整个改观。唯有当新社会开始正常运作时,此一危机才会终结。
可喜的是,就在《管理:使命、责任、实务》的结尾,德鲁克宣称这个危机已经解除了。他借用伯纳德•曼德维尔在《蜜蜂的寓言》中“‘私恶可以创造公益’,成为一个世纪后资本主义的崛起”的这句名言,展开论述道,要让资本主义变成人类可以接受的制度,基本前提是建立一套道德原则,而曼德维尔的逻辑在经济上可行,在道德上却行不通,换言之,要让管理人在组织里获得正当性,必须从道德上着手。“这套道德原则只有一个。它就是组织的目的,也有管理权威的基石——发挥人类最大的潜能。”德鲁克建议,在重建正当性的过程中,人们应该以“私力可以创造公益”取代“私恶可以创造公益”,作为新的社会格言。据此,德鲁克为经理人行使管理权找到了稳妥的道德基础。
德鲁克曾发誓不随便做任何预测,但是他常常会忘记自己立下的誓言。就像在《管理:使命、责任、实务》的绪论部分,德鲁克又忍不住为管理的未来信誓旦旦。他说:“在当今的发达社会里,就算没有贵族、大地主,甚至是没有资本家和企业界大亨,也离不开大型机构中管理者的领导。社会要依靠这些管理者的知识、愿景和责任心。可以说,这个社会里,一切都以管理——它的使命、责任和实务——为中心:管理既是必需品,又是重要贡献,而且也是研究和知识的主题。”基于这样的自信,德鲁克在其巅峰状态之时创作出巨著《管理:使命、责任、实务》,一方面是对早年他应允经理人的会将所有经理人用来强化绩效的“一切知识”毫无保留地传授的诺言实现,另一方面,也是德鲁克对自己毕生事业——管理的一次敬礼之作。从这个角度看,德鲁克不仅发明了管理,而且还使管理达到了一种高度。德鲁克说要使人们的生活有所不同,并以此为人生奋斗的目标,他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