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们学会用等价物(贝壳、石头、稀有金属)起,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人类社会。它就是货币问题。什么构成了货币?金子?银子?纸币?银行券?还是支票?由它还衍生出很多其他难题,需要多少货币?货币发行权归谁?掌控程度又当如何?
表面上这些都是经济领域的事,是经济学家们该思考的问题。但每一个国家,每一个历史时期,都无一例外地牵涉其中。事实是,一代又一代的政客和他们的智囊其成败得失都与货币命运攸关。如同博彩,做对了,将得到丰厚的回报,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做错了,接踵而至的只有灭亡,局势动荡、民不聊生。可以这么说,货币问题牵涉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牵一发而动全身。由货币发行、流通等引发的权力博弈往往超越经济的范畴,而渗透至国家、政治、军事等疆域。
这个道理不难解释。控制货币发行权实际上等于取得了社会资产的控制权。由于货币也是商品,具备流通性和替代性,重要的是,它是经济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价值媒介,于是对那些拥有货币发行权的人来说,可以很轻易地认为制造通货膨胀和泡沫经济。等经济的泡沫被吹到足够大的程度时,也就到了收手剪羊毛的时候了。届时,整个国家金融体系崩溃,纸币变成废纸,经济大萧条出现,人们辛苦经营积累起来的财富一夜之间化为乌有,除了早有准备、伺机而动的投机者之外,大多数人都难以逃出经济衰退的噩梦。那些在绝望中抛售出来的私人或国有核心资产,一一被银行家、资本家接手,那些东西平时都是非卖品,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在那样的大环境下,这些都将成为不良资产而被贬价处理。
这不是危言耸听,也不是杞人忧天,它是可以真实发生的,而且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这也就是为什么多数国家会把货币发行权收归国有,绝不允许让它落入资本家手中。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控制通货膨胀率,使经济发展保持平稳。但问题是,历史上总是有很多野心勃勃的资本家、投机者企图控制货币发行权,以满足个人的财富欲望。
H•W•布兰兹在《货币贵族》中讲述的便是一个关于不同利益团体为争夺货币控制权而进行殊死搏斗的故事。有些人认为必须让国民政府控制货币的供给,将该权力落入自私自利的资本主义者手中是不妥的;而有些人认为事情恰恰相反,应该由少数精英人士来管理货币的供给。按照布兰兹的观点,前者主要是民主主义者,后者则为资本主义者,而正是这两个主义缔造了现代的美国。“这期间两个关键因素的产生造就了现代的美国,它们就是民主主义和资本主义。从一开始二者就有内在的牵制力,前者追求的是公平,后者注重的是效率。民主主义的公平产生于政治领域,而其在经济领域却被伤害;而资本主义的不平等产生于经济领域,却也在慢慢蚕食着其他领域。”由于两个主义对货币供给的主张截然相反,历史上双方的辩论和斗争自然也就不可避免。像是城头变换大王旗一般,美国自建国之初一直到近现代,在货币控制权角力的战场上始终上演着一场又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这里是智者战斗的地方”,这里面有天才、政治家、爱国者、当然也有野心家、奸商和无赖。
尽管身份、立场和价值观都不同,但布兰兹却把这些人统称为“货币贵族”。“贵族”是一个褒义词,布兰兹可能是想说,尽管在货币控制权的争夺战中,时常有阴谋或陷阱,但围绕货币发行权究竟该归谁、以及政府多大程度的介入本身就是一个无所谓是非对错的命题。况且,历史上那些原本持民主主义立场的人常常不知觉地成了资本主义者,或者那些资本主义者口口声声宣称的东西其实是民主主义者的那套。对此,布兰兹的评价是:“人们很难在货币问题上长期保持一致的看法,总是资本主义者占据一段优势之后民主主义者占优势,然后又是一个接一个循环。”孰是孰非、谁对谁错,这在其他方面或许需要表明观点,但在货币问题上很难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所以,布兰兹在写作《货币贵族》时并没有穿插任何评论,完全是以记叙的手法再现了那些惊心动魄、持续百年、没有硝烟的货币战争。这没有错,布兰兹终归是一个历史学家,哪怕不是这样,而是以一个经济学家、政治学家或者是社会学家的知识背景,能对货币问题给出一个立场正确、令人信服的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