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即机器。工业时代的过去遗留下来的这幅画面,依然深深左右着我们今天思考管理的方式。这个概念在人们心中根深柢固,却很少被检视,它影响着组织的运转方式。经理人仍然假定稳定是万事的常态,变化则是不寻常的状况(我在《竞争优势之终结》[The End of Competitive Advantage]一书,特别着力反驳这一点)。组织仍在强调要利用现有的优势,结果反而造成的短视取向,令许多人感叹不已。(克雷顿‧克里斯汀生[Clayton Christensen]指责短期思维导致创新能力长期衰落,并称之为「资本家的两难」。)企业继续过于狭隘地强调股东利益,并带来可怕的后果,即使像IBM那样的伟大公司也不例外。
但即使人们依然使用这些老旧的观念(事实上,学校依旧在教这些),有些想得最为深远的高级管理者奉行的管理实践不断演变。根据我和同事伊安‧麦克米兰(Ian MacMillan)提出的观念,我认为我们自工业革命以来,见过三个管理「年代」,各强调不同的主题:执行、专业知识和同理心。
工业革命之前,当然根本没有很多「管理阶层」。这里的管理阶层指企业主之外,负责处理协调、规划、控制、奖酬和资源配置等任务的其他任何人。除了一些类型的组织之外,极少有我们所知的管理实务存在。这些有管理实务的组织包括教会、军队、少数大型贸易、营建和农业活动(令人遗憾的是,其中不少用到奴工)。只有少数一些亮点出现在亚当斯密等思想家的著述中。亚当斯密发表独到的见解,说分工会提高生产力。
随着工业革命的兴起,这种情形改变了。新的生产手段出现之后,组织规模变大。为了协调这些较大的组织,业主需要倚重其他人,经济学家称他们为「代理人」,我们其余这些人则称之为「经理人」。注意焦点完全放在大规模生产的执行上,专业分工、标准化流程、品质管制、工作流程规划和初级会计等管理解决方案应运而生。1900年代初,「管理」一词被人广泛使用,亚当斯密的观念取得一席之地。其他人,例如佛德烈‧温斯洛‧泰勒(Frederick Winslow Taylor)、弗兰克与莉莲‧盖尔布雷思(Frank and Lillian Galbreth)、赫伯特‧汤斯(Herbert R. Townes)和亨利‧甘特(Henry L. Gantt),他们发展出各种理论,强调效率、减少变异、生产一致性和可预测性。他们的目标是将可以从一组特定的投入产生的产出优化。
值得注意的是,美国的企业若聚焦于国内市场,一旦它们的规模增大,就可享有几无竞争对手的优势。在美国,钢铁、石油产品和食品的生产巨擘很难遇到挑战者。因此,将企业优化有很大的意义。另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是在这个年代,拥有资本才能收购和扩张生产(指工厂和其他的系统),所以是经济福祉的基础。
组织成功管理方法,渐渐累积成一门知识。虽然整个1800年代,欧洲不断有商业专门学校开班授课,经济强国美国却要到1881年创设华顿商学院,才有第一座高等管理学府。富有的企业家约瑟夫‧华顿(Joseph Wharton)发愿培育「国之栋梁」,领导企业和公共机构。其他的大学也陆续跟进。1922年创办的《哈佛商业评论》,是另一个里程碑,标志着人们日益相信管理是越来越重视证据和进化理论的一门学科。
这些种子播下,因此才有下一个主要的管理年代来临,并且强调专业知识。二十世纪中叶是管理理论和产业巨擘成长惊人的时期。爱尔顿‧梅奥(Elton Mayo)、玛丽‧帕克‧福莱特(Mary Parker Follett)、契斯特‧巴纳德(Chester Barnard)、麦克斯‧韦伯(Max Weber)和克里斯.阿吉瑞斯(Chris Argyris)等作者从其他的领域(社会学和心理学)引进理论用于管理上。统计和数学洞见也引进(往往来自军事用途),形成后来称作作业管理的基础。稍后人们尝试将科学带进管理,包括发展制约理论、目标管理、再造工程、六标准差、软体发展的「瀑布式」(waterfall)方法等等。第一位登上大师级地位的管理专家彼得‧德鲁克(Peter Drucker),是这个时代的代表性人物。他在1946年出版的《企业的概念》(Concept of the Corporation)一书,直接回应通用汽车公司(General Motors)董事长艾佛烈‧史隆(Alfred P. Sloan)面对的挑战:试着理解管理庞大且复杂的组织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新的东西开始潜进组织即机器的世界中。杜拉克所提出的「知识工作」崛起,此说法后来广为人知。他看见价值不只是要求劳工去生产产品或执行任务才创造出来的;价值也因为劳工使用资讯而创造出来。随着知识工作占美国经济的百分率增长,管理「知识」和「知识劳工」的新现实,挑战组织所知经理人和部属之间一切合适的关系。当一个组织的所有价值都在每天黄昏走出大门,我们需要的管理合约,便不同于执行式工作所盛行的指挥控制思维。因此,新的管理理论出现了,远比从前重视劳工的激励和参与。道格拉斯‧麦葛瑞格(Douglas McGregor)的「Y 理论」是这类理论的代表。高阶主管的所作所为,从控制和权威的概念,转变为更具参与性的教练角色。当组织理论家开始探索这些观念,像是最近在丹尼尔‧高曼[Daniel Goleman]等作者带头之下,大家努力理解管理中的「情绪智商」因素);因此管理重视的焦点再次移转。
今天,我们所置身环境,正在一次从根本思考组织是什么,以及为了什么目的而存在。在执行的年代,组织的存在是为了营造规模,而在专业知识的年代,是为了提供先进的服务,今天许多人期待组织创造完整和有意义的体验。我认为,管理已经进入同理心(empathy)的新年代。
对同理心的追求,当然扩延到顾客,但也改变雇用合约的性质,以及对新进员工的价值主张。我们也正在努力应付人们对目前机构的普遍不满;这些机构有很多是为组织即机器的年代设计的。它们被人认为增进了不平等、只知追求利润而牺牲员工和顾客,以及为了资本拥有者的利益而经营,不照顾更广大的利害关系人。在这个层级,管理阶层面对的挑战,也是用更多的同理心去采取行动。
其他许多人也察觉到我们正准备进入商业思维和实务的新年代。就我的观点来看,这意味着我们必须思索管理是什么,因为目前,工作是透过网路而不是经由指挥系统执行、「工作」本身带有情绪,以及个别经理人必须负责为和他们一起工作的人创建社群。如果今天对经理人的要求是同理心(不只是执行,也不只是专业知识),那么我们必须问:什么样的新角色和组织结构是有意义的?以及应该如何执行绩效管理?领导人作为组织的「支柱」,需要做什么事?以及应该如何教导下一代的经理人?关于管理的所有问题,都回到我们眼前,却没办法很快找到答案。